原本是針對這次論壇的出版與通路討論而來,不過上午場次的「當前知識狀況」卻為東亞華語文化的各地情境做了非常豐沛的【補課】工作(這個詞基本上是這次論壇的一個key word)。
馬來西亞評論家李萬千把馬來西亞地區的政治文化景觀做了非常有層次的概述,並且對於位在其中的華文知識生產處境也提供歷史與當代政治分析的關照。不過更多在聽講過程中凸顯的是我對於馬來西亞當地的陌生與對於馬來西亞華文的尷尬感受,對於當地有著英文、馬來文、華文眾多語文條件下,如何讓批判與進步知識可以串連、對話、流通,以及該如何期待與打造一種在地力量來面對西方龐大知識文化壓境(例如媒體上來講的CNN、BBC)--是不是要引入華文這另一新興霸權?這會不會是一種漢文化沙文主義?
第二位報告的是新加坡聯合早報的李慧玲,他基本上提供了一個新加坡當局對於華語文教學的態度轉變,而這個轉變與政局情勢密切相關,甚至是決定存亡的關連性。透過幾次對於當局(李光耀)的發言,展現出對華語文看重又看緊的態度,使得新加坡在獨立後為了避免政治敏感(擔心華語成了左傾意識形態的傳播利器)與期待能跟西方現代化順利接軌(繼續沿用工具的語言以便學習科學技術),所以新加坡的國語是看似中立又便利工作的英語,而不是新加坡人口大宗的華人的母語--華語,也不是馬來語或是淡米爾語。甚至對於本來存在的華語學校,也因為官方政策的傾斜以致於在1980南洋大學關閉以及越來越多的年輕學子選擇英校以致1987年新加坡華校走入歷史。(我們在新加坡電影《小孩不笨》中看到的富家姐弟中的姊姊就是用英語與家人交談,這是新加坡的現況,也就是孩子們不願講中文,在家也是講英文,閱讀上更是因此不讀華文。)
接在兩個華文弱勢地區的報告之後,是由魯迅研究專家錢理群談【接著】魯迅往下講去的意義與重要性。錢的說法是魯迅作為一種蝙蝠,不被任何一種體制、文化收編且指向自身的批判性,是批判性知識份子應該認知且【接下去】的,不要輕易掉入國師、導師的陷阱,不要在各方意識形態圍攻下輕易抽掉自己的骨頭來求得與讀者相見的機會(魯迅或稱為奴隸文章或稱為官准的有骨氣的文章)。雖然就這個報告與會的陳儒修老師問了句魯迅在毛澤東當權以來是不是太過高舉與神話了?但錢老師的回應是,這種高舉與神話也往往是利用、限制與改造,而這正是為什麼當代知識份子應該接著講下去,因為當局的高舉與造神常常是削弱其影響力與深刻性,而正當應該趁當局無法大肆批評打壓的時候(畢竟毛是肯定魯迅的),來接下去,讓「魯迅的批判性資源成為可供選擇的言說方式」。
這場次的安排似乎是慢慢逼近台灣,因為在魯迅的重新認識這份報告後,以香港為觀察據點的自由作家陳冠中提出了雜種本地主義的觀察框架,來討論分析香港從進口替代到雜種化,再到營造本地身分的過程,而他首先提出的例子就是連續劇、流行歌曲等大眾文化的例子,香港本地從向外購買影片,到翻譯配音,再到自製黃金時段的影片,甚至於今日有了大量外銷的所謂港劇(以及港片),這個過程就是陳所謂的進口替代到雜種化過程,而他特別強調這個觀察角度要從城市來思考,因為他的取徑是從雅各布斯的城市經濟學而來,不過他也提醒雖然雜種性與本地主義各有其適切的分析成效,但也有其天真甚至導致失效的可能,例如天真的雜種性往往會忽略不同文化品種在遭遇混合過程中的不平等、不對等問題,甚至因為忽略或是低估這個不對等有導致失根的危機。至於天真的本地主義也容易因為追求原真而把本地文本靜態化、本質化。對於這樣的報告或是定調,引起會場聽眾的反問:會不會這種雜種本地主義的說法是官方樂見於推銷文化出口的一種論述?雖然陳的回應是官方不會樂於使用【雜種】這個詞,而會傾向於公關性更高的中西文化融合等等說詞,可是另外一個相應的問題是到底這樣的雜種本地主義是該定位為現象分析或是要列入可資參考鼓勵的策略呢?
壓軸報告者是台灣的自由作家鄭鴻生,他以刊登在06年12月號《思想》的文章為主題來談台灣在60年代的文藝復興情形,而他認為這個時期的幾股重要影響力與當前的知識份子政治傾向以及群眾在政治選擇上的困境與難題,密切相關。他提出當年的幾股影響力包括75年出現的《台灣政論》雜誌,這本雜誌對較多人熟知的《自由中國》起著一種轉向的作用。另外在當時出版界大量引進、出版、翻印西方思潮著作,帶給當時一整批青年巨大的啟蒙震撼(鄭提及這段甚至強調這比看見誠品旗艦滿坑滿谷的書還要令他感動與回味再三)。此外當時因冷戰而隨著美國文化進入而全面影響台灣青年的反戰、民權、嬉皮、搖滾樂、新潮電影等文化衝擊,也使得跟上時代、進入現代的指向性更為清晰。因此隨著中共進入聯合國,台灣失去中國的代表性,亟思政治定位以及抗拒威權體制因而以反中國反道統為邁向現代的指標越發明確的路徑下,當前台灣政治的死結似乎於鄭所謂的60年代台灣文藝復興時期已種下根由。不過對於與會發問提及的保釣時,鄭鴻生說他當時參加的是台大的保釣行動,而以他的看法當時的行動其實是台灣承接從五四以來,對於【中國民族主義的補課以及孕育台灣民族主義的思想基因】,因此很吊詭的是那樣的愛國行動竟是一個句點的開始,一個去中國與打造台灣國族以面向現代化的開始,而這個句點演變成的思想纏繞將是我們此刻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