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讀】登山者～新聞勞動者的山

我想要做新聞，我已經受夠了做「報紙」。庸庸碌碌的日子只會蒙蔽人的雙眼。北關（報社）正瀕臨死亡，被上層的人當作玩具，逐漸腐敗。
～悠木和雅，北關新聞日航123班機空難專案負責人，1985年8月18日

上面這段引文以及背景出自小說《登山者》，作者是橫山秀夫，他在台灣出版的幾本小說都以描述地方警察機關內部的人事角力以及辦案歷程為主題，而「一筆入魂」的書寫特色，使得他的故事不只是在推理方面有引人入勝之處，更在人物描寫上生動鮮活。（我覺得應該要在警察機關內部舉辦讀書會，而橫山的《動機》一定要列入書單，我認為是一本可以牽動警察內部複雜人性討論的好書）。

回到《登山者》，這個故事以兩個時間點交叉敘事為軸線，一個時間是2002年，57歲的悠木即將攀登屏風岩，與他同行的是登山好手安西燐太郎，今年29歲。另外一個相較於2002的當下，不斷闖入的回憶時空是1985年8月12日起，悠木擔任日航123班機空難(日文版，墜機地點御巢鷹山目前還設立悼念碑，而這事故至今還有很多為了追求真相的調查報導在撰寫中。)專案報導負責人的五日記事。而這五日，他不但要坐鎮指揮北關新聞報導奪走520條人命的空難事件，還要面對他在報社內的山友安西耿一郎（沒錯，這個安西就是前一個安西的爸爸）的意外事故。

在這已經夠複雜的時空軸線中，作者還隱隱然暗藏了一個時空，那就是同樣在群馬縣發生的大事－大久保連赤事件，正確來說這是兩個事件，大久保清連續殺人事件（36歲的大久保清連續絞殺了8名女性，並將屍體掩埋在山林之中）以及連合赤軍山莊基地大量殺人事件（1971年日本兩個左翼組織合併稱為連合赤軍，他們選擇群馬縣榛名山為基地，但卻在三個月發生殘殺12人的悲劇）。這兩個事件在故事中被合稱為「大久保赤連」，這是一段使得北關新聞裡面資深記者因為得以參與而引以為傲的事件，但驕傲也是墮落的開始，並且讓資深記者們對能夠跑空難現場的小記者產生莫名的矛盾與焦慮。

這是一個複雜且豐厚的背景，但更重要的是，我覺得作者不是單單只要凸顯他所經歷的重大事件以及在事件中對於人性的、人道的思考與觀察，更重要的是我看到橫山所描繪的新聞製造現場（橫山本人曾經是上毛新聞的記者，上毛新聞是一個從1887年明治時代就創刊的報社），這裡面的勞動者與管理者、雇主與受雇者、新聞製造者與讀者、以及在他們周圍的家人朋友。這整個龐大的人際脈絡在日航123班機空難事件報導歷程中，以及沈澱17年的登山途中，逐步清晰的是主角得自好友生前最後的訊息「上山是為了下山」，以及在產業中想要堅持理念與堅持站在舞台上的掙扎。

故事的結尾是抗拒獨家頭條的誘惑，以及堅持放上爆炸性言論投書的專案負責人悠木被調往地方通訊部（草津溫泉），但是這並不是原先悠木在衝突爆點上能夠接受的條件，只是一句話與一群力挺的同僚令他當時願意吃下外調邊疆的屈辱。而那個衝突爆點是來自一則衝著空難死難者的投書，至於那群同僚是在五日專案報導歷程中，與悠木有衝突也有誤解，有對立也有撕破臉的上司與下屬。

這其中最令我激動的一幕是被稱為氫彈的社長到編輯局來興師問罪，問誰決定版面？悠木本來要硬著頭皮站出來，卻有個同事說「是大家」。社長諷刺的說「大家…？你以為現在在開班會嗎？」而後悠木還是強調他是專案負責人要承擔責任，社長就做出開除或外調的處份，這時一向與悠木有著矛盾情結的社會組組長出聲要為悠木求情，卻遭到社長更大的羞辱，並且引發社長對所有在場人宣示「別忘了你們全都是我的棋子」，與威脅「別太狂妄，我可以換掉這裡和業務部的所有人」…

這是勞動者的處境，不論白領或藍領，不論報社或工廠，不論是現在或是以前。

以此文紀念民生報停刊與在無業中跨越2006到2007的新聞媒體勞動者們。